2005年10月2日 星期日

我這個人,一向都不太明智啊

The Farseer Trilogy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The Tawny Man

         Assassin's Apprentice (刺客學徒)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Fool's Errand (弄臣任務 上/下)

         Royal Assassin (皇家刺客 上/下)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Golden Fool (黃金弄臣 上/下)

         Assassin's Quest (刺客任務 上/下)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Fool's Fate (弄臣命運 上/下)


Author: Robin Hobb

記得以前有人說過, 她看小說最深刻的回憶, 是當蕭峰一掌打死阿朱的那一刻。
她覺得, 這時後應該要把書放在旁邊, 坐一會兒, 好好的傷心一下, 才對得起自己此刻的心情。
在我而言, 則是把張無忌在重傷下輕輕吐露: 「殷六叔, 我…時時想念你…」這一段, 看了又看,
彷彿這樣可以把那個揭露身份那種酸痛伴甜美的感受, 牢牢記在心中。


Fitz

今晚我完成了三年來對這個故事的執著,看著蜚滋從童年到少年而至中年,亦從是蜚滋,不是蜚滋,而後找回拼湊回一個蜚滋。我坦誠,我又再度把晉責叫出他是蜚滋駿騎,把博瑞屈在冰原上抱住他,說: 「我來帶你們回家囉! 你多年前就該回家了!」這個段落,看了又看。好像這多年來蜚滋隱姓埋名所受的苦, 像個被刺破的膿包般流淌。痛楚,在博瑞屈將逝之時從紙間流洩釋放。這力量強大到彷彿我感應了原智,迫使我放下書,好好落幾滴淚。

這個故事或許不適合放上大螢幕, 因為這不是個英雄的電影, 在大戰後沒有勝利結局, 主角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接受擁戴。相反的,我們的主角終其一生在追求無名的平凡與寧靜, 也跟魔戒一樣以家庭作為終站:這結尾只會讓人尿急不耐罷了。然而我們的蜚滋卻這樣跌跌撞撞的銘刻出自己的人生脈絡,鑿出一條可以到達終點的途徑,以他的存在連結了所有可能的未來。



Fool

弄臣哪!
除了這種驚嘆式的口吻,我實在不知道該拿你如何是好。
那樣elegant, sarcastic, smart, and stupid的人兒。
他是牌戲裡的小丑,塔羅裡的傻瓜;是那個袖手旁觀的參與者。或著有個更好的名字叫機會。
當機會邂逅了命運,那是一路相伴的情感,那是無法設限的愛,但是卻不屬於也無法成就最終的圓滿。
於是他為了成全圓滿而離開。然後說:「我這個人,一向都不太明智啊。」
老實說,心裡那個很酸很酸的感覺, 我無法言喻。





於05年10月 刺客後傳三部曲終

搭配飲品 梅酒蘇打 - 酸,甜,微醺






2005年8月26日 星期五

山地舞啊山地舞

每個月交到這個孩子的班, 總是要強調一句: 又relapse了,根本就沒有remission過。他在我第一天來到這個病房值班的時候,為了尋求最後的希望轉院過來。第一個晚上就高燒不退,連血壓都不太好。每次去看他,我都得跟他媽媽坐在陪病床或陪病椅上聽這個孩子的故事(因為媽媽真的講太久了...),然後媽媽總是會叫孩子說: 大夫好,教授好;大夫再見,教授再見。然後媽媽在門後說:謝謝教授!謝謝大夫!



「北方有貴人」這是這家人上北部求醫前,求到的一支籤。每當孩子不舒服鬧脾氣,不吃藥不吃飯時,曾聽到媽媽如此怒吼著:「媽媽是要救你!你如果想死掉,那我們就回高雄好了!!不要救了!!」孩子會哭得驚天動地,拉著他媽媽,不停的跺腳。當跟媽媽暗示,病況不怎麼樂觀的時候,媽媽曾表示:要是這個小孩怎麼樣,那我也不想活了。



有一次床邊老師來陪他玩遊戲,幫他印了一疊名片。他第一張發出去的名片上,歪歪斜斜的寫了一個「28」,發給我。護士阿姨看了故意跟他吃醋,說「厚!你都沒給我!」小子靦腆的笑了笑。過不多時,他躡手躡腳的跑進護理站,想偷偷跑到阿姨背後給她一個驚喜。這個小子,公開宣稱病房理的四個護士阿姨是她的老婆,從大老婆排到四老婆。可是又有色無膽,當阿姨故意吃醋的時候,又會害羞跑開。 他媽媽最喜歡要他表演的就是那段帶動跳:山地舞啊山地舞-肚皮舞啊肚皮舞,還有他的一號諂媚:阿姨你好漂亮,二號諂媚:阿姨你好美麗,三號諂媚阿姨我好愛你。他大概是知道這麼做媽媽很開心,總是在扭扭捏捏之後,很努力的表演了一段,然後在大家的掌聲和讚美中咧著缺齒的嘴巴笑著。



媽媽是個好客又多禮的人,每次帶小孩外出去吃飯,一定會記得多帶些東西回來請護理站的人。老是煮一大鍋各式各樣的湯,給護理站加菜。要不然就是泡一些青草茶蓮藕茶等等的,遇到醫生護士,一定會硬倒個一大杯給你。每次都吃得很不好意思,可又抵不過他媽媽的熱情。



其實他能撐過這麼多次化療,完全是媽媽顧得好,沒有太多的感染,大家都知道一旦哪天感染了,肯定是兵敗如山倒。不停不停的化療,連最強的療程都用過了,從來沒有一個療程可以讓他緩解超過一個月。到最後,根本就是同樣的療承載重複打,彷彿只要正在治療,就可以很鴕鳥的忽略根本沒有辦法控制癌細胞的事實。他熬過每次化療的副作用,躲過了所有血球低下時可能的感染。但是每次打完的結果總是,復發了,又復發了,根本就沒緩解過。到最後,骨髓都空了,血球根本長不上來。



我想這一切,其實孩子也是知道的。有次值班,小孩興高采烈的準備請假出去吃飯,但是早上抽的血發現血小板相當低。如果要輸血,肯定是來不及出門了。媽媽跟小朋友說了這個消息,小孩在病房鬧脾氣,一直強調他會很小心,今天一定要出去吃飯。媽媽搞不定,就把他拖來我面前說:「醫生說你要輸血,是不是啊醫師?」我向他點點頭,跟他說:「血小板太低喔,這樣出門很危險。」沒想到,他無預警的碰一聲跪下去,一面哭一面說:「挖甲你跪啦醫生,求求你我要請假!!」當下突然有點糗,有點手足無措。一個不到10歲的孩子就這樣硬生生跪在你前面,而你心裡曉得,現在所作的一切不過就是讓他在這世上的時間多一些些而已,既然如此,怎麼不讓他快活一點?但是,冒著腦出血的危險,我要怎麼交代,怎麼讓他如願?



這個月的某一天,有人告訴我:他可能septic shock,前一晚下去加護病房了。 每個人心中都知道他會走到這一天。大家或許都有這種龜縮心理:至少我們已經不用去病房,他不會在我班上結束。那天送他去加護病房的人說,一路上都不敢望向他媽媽。因為太熟悉,反而一句話都講不出來。最後那幾天,家屬放棄插管,又回到了病房。在他意識還清醒的時候,曾經跟爸爸媽媽討論要不要先回高雄。孩子強烈的反對,他們說,孩子覺得如果回高雄,就是大家叫他回去等死的意思。在孩子意識不清之後,爸爸媽媽帶著他回去高雄了。他在抵達高雄的半個小時之後,永遠離開大家。



在12月1號,那個我值班的晚上,來這裡尋求希望。他帶來的歡樂與真誠,可能比我們加諸他的痛苦還多。願他,和他的家人,在此刻找到安寧。



喜願協會圓夢檔案

2005年7月8日 星期五

Oncology emergency

這些東西本來應該早點寫的,再不記下來,通通會淹沒在兵荒馬亂的洪流中,塵歸塵土歸土。

該從誰開始說?從那晚W打了一隻Morphin吧。

劇痛,打Morphin, muscle power從5分掉到0分。W交班的時候,充滿了歉意。麻醉科來,很客氣的說:PCA當然是可以用,但是如果Morphin藥效過了,muscle power還是一樣差,找神外吧。觀察到一點半,找神外,兩點多急做CT,小瞇半個鐘頭,三點多片子回來,再call神外。學長看著片子喃喃說,這還是要開啊!清晨四點,沒VS在台灣啊!五點多找到大P,老人家清晨六點到達,手一揮:這不能開,risk太大,打steroid。距離muscle power loss 恰好差一個鐘頭滿黃金12小時。

弟弟還是哼了一聲:一點點。這是我每次問他痛不痛,他的標準回答。老師總取笑他,這是「不滿意但可接受」的發聲法。媽媽說:這孩子還是很可愛,發燒的時候我會給他貼退熱貼,他明明就很不舒服,還跟我裝「ㄘ~」的聲音,就是肉放在鐵板燒上的聲音啊!實在是很好笑。媽媽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。

媽媽說:我是有心理準備的,他有一天可能會不能走路。但是今天發生了。這孩子。

職業冷漠,已經不太會有什麼撼動我了,我還是可以照樣過我的生活。但是總覺得自己或許需要一個出口。這孩子,兩天後追蹤肺部,已經轉移了。在這個單位,最無力的不是一個新診斷的case,也不是治療中的感染併發症休克下加護病房等等,而是宣佈治療完全失敗的那一刻。在我眼中,一個巨大的傷痛正在撕裂這個家庭,淌血,流膿,腐爛。

2005年7月5日 星期二

2000g

以我的手勁來說,這個重量以下的娃,特別好抱。

通常他們的人生才開始一兩個月而已,不過身上的戰果並不輸沙場的老兵:手上用燈一照,血管都花花的

(即使狠心的阿姨還是會繼續嫌棄而非同情他的血管)

標準娃樣是:兩隻竹竿手亂揮,骨碌碌的鈕扣眼一瞪,小猴子臉就皺起來了

沒良心的阿姨評:亂好笑一把的。



(後記: 兩個月後回門診,看到的是3000g的娃,一整個白白圓圓的饅頭臉,要不是媽媽跟我打招呼,還真認不出來呢)